果子狸只吃果子吗？

作者:刁鲲鹏

2016年4月20日，红外摄像头拍到的果子狸。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供图

　　记得那是2014年的秋夜，夜里1点多我揉了揉有点发麻的眼睛，把项目建议书又扫了一遍，觉得当晚已经写不下去了就关上电脑，站到二楼阳台上。外面的空气很清新，混杂着香薷和艾草的味道，湿湿的非常舒服。月亮只有半个，所以外面的一切都很模糊，山上黑黢黢的，楼下灰乎乎的。突然，一个黑影慢慢地从下坡沿着土路往我们挖的厨余垃圾坑走去。

　　我兴奋地拿手电筒扫了一下：那是一只果子狸，我在唐家河遇到的第一只果子狸。它回头望了我一眼，眼睛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然后不太情愿又慢条斯理地往土坡下面走去。它有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灰黄的毛皮十分漂亮。

　　位于四川省青川县境内的唐家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果子狸数量较多，作为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选进全球首批最佳管理保护地绿色名录的老牌保护区，唐家河为这曾经以“美味”著称，而且在非典期间又惨背黑锅的物种提供了绝佳的保护。即便在荒蛮原始的保护区内，果子狸还是保持着对人类的亲切感，习惯在村庄周围活动的果子狸同样喜欢散落在山间的5个保护站，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意味着有更少的天敌、更多的老鼠、更好抓的鸟雀、更多的厨余垃圾。

　　之后这只果子狸就成了我们工作站的常客，每天都会前来捡拾我们的厨余垃圾。有的时候我们晚饭吃晚了，还没来得及倒垃圾，这小家伙就会爬到垃圾坑旁边的树上慢慢地等，一个月后，它带来了一个小一圈的小伙伴，从此一大一小两只果子狸便成了白熊坪保护站的常客。

　　因为生性胆大，这只果子狸越来越大胆，甚至可以站在离人3米开外吃胡萝卜和苹果，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研修生们经常会兴奋地告诉我果子狸今天离人有多么多么近，我则跟唐僧似的不断叨叨“离得不要太近了，不要太近了”。

　　冬天来的时候，那俩果子狸就失踪了，可能是开始了亦真亦假的冬眠，也可能是受到了某种惊吓，总之，它俩再也没来过保护站。

　　一年之后，研修生顾伟龙在保护站的小池塘旁边发现了一只体型肥硕的果子狸，也不太怕人，眉宇之间，颇有原先那只的神韵。没有人知道这一年它去哪了，也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不是原来的“它”。

　　寒冬，停水停电之后，大家吃完晚饭就靠在大壁炉前取暖聊天，讲着山里的故事，讲黑熊搬蜂箱的故事，讲果子狸差点把摩天岭的猫吃了的故事——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看起来萌萌软软的果子狸竟也不是吃素的“善茬”。看过的论文上说它的食性主要是水果类植物和节肢动物，其次是非水果类植物和小型动物，但是从来没听说过果子狸还能吃猫，而且各保护站经常丢猫。

　　于是我们就有了个新奇的想法，何不验证一下果子狸能不能把猫吃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在把站上的小奶猫拴树上结合红外相机诱拍果子狸的方案否决了之后，凛冽的寒风将裹着两床大棉被加一件军大衣瑟瑟发抖的我们的好奇心吹得无影无踪。总之站上的小奶猫是快乐幸福地生活了下来。

　　后来大家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再后来陆续有科研项目开展，但是没有人再打过猫的主意，只把这个当做了冬夜里一个闲极无聊的话题。直到有一天我们整理尸体分解研究的资料时才发现：原来果子狸真的不是“善茬”。

　　虽然我们仍旧没有弄明白果子狸是不是能捕食猫这么大的动物，更不清楚是不是能够捕食豹猫，但是我们发现了一个与它那吃水果的名字极不相称的习性，那就是食腐。

　　其实好多食肉动物都有食腐的习惯，就我们的研究来看，唐家河保护区的食腐动物类群还是非常丰富的，那些跟我们经历了一样的寒冬却没有衣食保障的老弱动物，就那么默默地死在了春天里，续演着一出又一出野生动物的晚年悲剧，然而尸体很快就会招来大量的动物取食，对同样经历过一个严冬的杂食动物们来说，很难拒绝一顿能够迅速补充蛋白质和脂肪以迎接交配季节的营养大餐。

　　除了难以鉴定的啮齿类，至少有10种动物会进食这些尸体，最常见的就是黑熊、乌鸦、野猪，偶尔也能看到秃鹫甚至白尾海雕都积极地参与到尸体的分解过程中，在结合了所有光顾尸体动物的时间和体重、取食时间等因素后，分析出来果子狸在尸体分解中可以占到6%的权重。

　　所有这些脊椎动物中除了黑熊偶尔会在吃饱后赖在尸体周围不走，大部分动物都会按部就班地取食然后离开。但是果子狸则不一样，在进食之余，果子狸用了大量的时间光顾尸体。那些趴在尸体身上的果子狸表现出如吸毒般的极度快感。它们不断地在尸体上徘徊、磨蹭、剧烈地扭曲身体，甚至会在狂欢和抽搐中突然地啃咬尸体，但明显不是为了咬下或者吞进腐肉。这一仪式化的“咬”的行为在圈养雌性个体的交配过程中发生过类似的，但是又不尽相同。

　　很难解释果子狸的这一行为，与其说果子狸是在用耳后的腺体在尸体上进行气味标记，不如说更像是把尸体的腐臭味涂抹到自己的身上。然而几乎所有的气味标记行为都是将自己的气味留在特定的物体表面来传达信息，部分犬科动物和熊科动物会在一些尸体甚至粪便表面磨蹭，但是对其原因一直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

　　我们在唐家河借助热成像仪站在远处观察过这些取食尸体的果子狸，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至少有7只成年个体在活动，个体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争斗行为，反而是非常温和谦让的相处。在野外，一只浑身恶臭的果子狸似乎并不能为其带来生存优势，因为除人之外，大部分能够捕食果子狸的动物并不排斥恶臭味道，浓烈的味道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在综合了所有的因素和系统的分析之后，我们似乎发现了一点眉目，那就是在路过尸体大餐的所有的食肉动物中，只有金猫和豹猫选择了不前往探视并进食尸体。豹猫的体型和战斗力显然不足以捕食果子狸，如果我们大胆地推测的话，也许果子狸把自己搞到恶臭只是为了避免被金猫捕食。当然这只是推测，要想彻底揭开这个谜团，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开展。